話說寶玉見那麒麟﹐心中甚是喜歡﹐便伸手來接﹐笑道﹕「虧你揀著了!你是那裏揀 的?」湘雲笑道﹕「幸兒是這個﹐明日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寶玉笑道 ﹕「倒是丟了印平常﹔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
襲人斟了茶來與湘雲吃﹐一面笑道﹕「大姑娘﹐我前兒聽見你大喜呀。」湘雲紅了臉 ﹐扭過頭去吃茶﹐一聲也不答。襲人笑道﹕「這會子又害臊了?你還記得那幾年﹑偺們在 西邊暖閣上住著﹑晚上你和我說的話?那會子不害臊﹐這會子怎麼又臊了?」湘雲的臉越 發紅了﹐勉強笑道﹕「你還說呢!那會子偺們那麼好﹐後來我們太太沒了﹐我家去住了一 程子﹐怎麼就把你配給了他﹔我來了﹐你就不那麼待我了。」
襲人也紅了臉﹐笑道﹕「罷呦!先頭裏﹐『姐姐』長﹐『姐姐』短﹐哄著我替梳頭洗 臉﹐做這個﹐弄那個﹔如今拿出小姐款兒來了。你既拿款﹐我敢親近嗎?」湘雲道﹕「阿 彌陀佛!冤枉冤哉!我要這麼著﹐就立刻死了。你瞧瞧﹐這麼大熱天﹐我來了﹐必定先瞧 瞧你。不信﹐問縷兒﹐我在家時時刻刻﹐那一會子不想念你幾句?」
襲人和寶玉聽了﹐都笑勸道﹕「玩話兒﹐你又認真了。還是這麼性兒急。」湘雲道﹕ 「你不說你的話咽人﹐倒說人性急。」一面說﹐一面打開絹子﹐將戒指遞與襲人。襲人感 謝不盡﹐因笑道﹕「你前兒送你姐姐們的﹐我已經得了﹔今兒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 了我。就為這個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
湘雲道﹕「是誰給你的?」襲人道﹕「是寶姑娘給我的。」湘雲笑道﹕「我只當林姐 姐給你的﹕原來是寶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裏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有一個比寶姐姐好 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 」說著﹐眼睛圈兒就紅了。
寶玉道﹕「罷﹐罷﹐罷!不用提這個話了。」湘雲道﹕「提這個便怎麼?我知道你的 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聽見﹐又嗔我讚了寶姐姐了。可是為這個不是?」襲人在旁「嗤」 的一聲﹐笑說道﹕「雲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嘴快了。」寶玉笑道﹕「我說你們這 幾個人難說話﹐果然不錯。」湘雲道﹕「好哥哥﹐你不必說話叫我惡心﹔只會在我跟前說 話﹐見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麼好了。」
襲人道﹕「且別說頑話﹐正有一件事要求你呢。」湘雲便問﹕「什麼事?」襲人道﹕ 「有一雙鞋﹐摳了墊心子﹐我這兩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湘雲笑 道﹕「這又奇了。你家放著這些巧人不筭﹐還有什麼針線上的﹐裁剪上的﹐怎麼叫我做起 來?你的活計叫人做﹐誰好意思不做呢?」襲人笑道﹕「你又糊塗了!你難道不知道﹐我 們這屋裏針線﹐是不要那些針線上的人做的。」
湘雲聽了﹐便知是寶玉的鞋﹐因笑道﹕「既這麼說﹐我就替你做了罷。只是一件﹕你 的我才做﹐別的人我可不能。」襲人笑道﹕「又來了!我是個什麼﹐就敢煩你做鞋子!實 告訴你﹕可不是我的﹐你別管是誰的﹐橫豎我領情就是了。」湘雲道﹕「論理﹐你的東西 也不知煩我做了多少。今兒我倒不做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襲人道﹕「我倒也不知道 。」湘雲冷笑道﹕「前兒我聽見把我做的扇套子拿著和人家比﹐賭氣又鉸了。我早就聽見 了﹐你還瞞我?這會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們奴才了。」
寶玉忙笑道﹕「前兒的那個本不知是你做的。」襲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 是我哄他的話﹐說是『新近外頭有個會做活的﹐扎的出奇的好花兒﹐叫他們拿了一個扇套 兒試試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給這個瞧﹑給那個看的。不知怎麼又惹惱了那一位 ﹐鉸了兩段。回來他還叫趕著做去﹐我才說了是你做的。他後悔的什麼似的!」湘雲道﹕ 「這越發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氣﹐他既會鉸﹐就叫他做。」襲人道﹕「他可不做呢 。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他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纔好。誰還肯煩他做呢?舊年好 一年的工夫﹐做了一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正說著﹐有人來回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二爺出去會。」寶玉聽了﹐便知 賈雨村來了﹐心中好不自在。襲人忙去拿衣服。寶玉一面登著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 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湘雲一邊搖著扇子﹐笑道﹕「自然你能迎賓接客﹐ 老爺纔叫你出去呢!」寶玉道﹕「那裏是老爺?都是他自己要請我去見的。」湘雲笑道﹕ 「『主雅客來勤』﹐自然你有些警動他的好處﹐他纔只要會你。」寶玉道﹕「罷﹐罷!我 也不過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並不願和這些人往來。」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性兒﹐改不 了。如今大了﹐你就不願意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會會這些為官做宦的﹐談談講講那些 仕途經濟﹐也好將來應酬事務﹐日後也有個正經朋友。讓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裏﹐攪出些 什麼來?」
寶玉聽了﹐大覺逆耳﹐便道﹕「姑娘請別的屋裏坐坐罷﹐我這裏仔細腌臢了你這樣知 經濟的人!」襲人連忙解說道﹕「雲姑娘﹐快別說他。上回也是寶姑娘說過一回﹐他也不 管人臉上過不去﹐『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 羞的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的怎樣﹐ 哭的怎麼樣呢!提起這些話來﹐寶姑娘教人敬重﹐自己赸了一會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 當他惱了﹐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的。誰知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 了。那林姑娘見他賭氣不理﹐他後來不知賠多少不是呢。」寶玉道﹕「林妹妹從來說過這 些混賬話嗎?要是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襲人和湘雲都點頭笑道﹕「 這原是混賬話?」
原來黛玉知道湘雲在這裏﹐寶玉一定要趕來說麒麟的原故﹐因心下忖度著﹐近日寶玉 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玉環金珮﹐或鮫 帕鸞絛﹐皆因小物而遂終身之願﹔今忽見寶玉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湘雲也做出那些 風流佳事來﹐因而悄悄走來﹐見機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剛走來﹐正聽見湘雲說「經 濟」一事﹐寶玉又說﹕「林妹妹不說這樣混賬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 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 ﹔所嘆者﹕你既為我的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的知己﹐既你我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 之論呢?既有「金玉」之論﹐也該你我有之﹐又何必來一寶釵?所悲者﹕父母早遊﹐雖有 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云﹕「氣弱血虧 ﹐恐致勞怯之症。」我雖為你的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爾縱為我的知己﹐奈我薄命何! 想到此間﹐不覺淚又下來。待要進去相見﹐自覺無味﹐便一面拭淚﹐一面抽身回去了。
這裏寶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來﹐忽見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著﹐似乎有拭淚之狀﹐便忙 趕上來笑道﹕「妹妹往那裏去?怎麼又哭了?又是誰得罪了你了?」黛玉回頭見是寶玉﹐ 便勉強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來。」寶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淚珠兒沒乾﹐還 撒謊呢!」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抬起手來﹐替他拭淚。黛玉忙向後退了幾步﹐說道﹕「你 又要死了!又這麼動手動腳的。」寶玉笑道﹕「說話忘了情﹐不覺的動了手﹐也就顧不得 死活。」黛玉道﹕「死了倒不值什麼﹐只是丟下了什麼『金』﹐又是什麼『麒麟』﹐可怎 麼好呢!」
一句話﹐又把寶玉說急了﹐趕上來問道﹕「你還說這些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 」黛玉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這話又說造次了﹔忙笑道﹕「你別著急﹐我原說 錯了﹐這有什麼要緊﹐筋都暴起來﹐急的一臉汗。」一面說﹐一面也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 的汗。
寶玉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黛玉聽了﹐怔了半天﹐說道﹕「我有什麼不放 心的?我不明白你這個話。你倒說說﹐怎麼放心不放心?」寶玉嘆了一口氣﹐問道﹕「你 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 天為我生氣了!」黛玉道﹕「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寶玉點頭嘆道﹕「好妹妹﹐ 你別哄我﹔你真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心﹐且連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負了 。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弄了一身病了。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 」
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 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只管怔怔的瞅著他。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 詞﹐不知一時從那一句說起﹐卻也怔怔的瞅著黛玉。兩個人怔了半天﹐黛玉只「咳」了一 聲﹐眼中淚直流下來﹐回身便走。寶玉忙上前拉住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說一句話 再走。」黛玉一面拭淚﹐一面將手推開﹐說道﹕「有什麼可說?你的話我都知道了。」口 裏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寶玉站著只管發起獃來。原來方纔出來慌忙﹐不曾帶得扇子﹐襲人怕他熱﹐忙拿了扇 子﹐趕來送給他﹔猛抬頭看見黛玉和他站著﹐一時黛玉走了﹐他還站著不動﹐因而趕上來 說道﹕「你也不帶了扇子去﹐虧了我看見﹐趕著送來。」
寶玉正出了神﹐見襲人和他說話﹐並未看出是誰﹐只管呆著臉兒說道﹕「好妹妹﹐我 的這個心﹐從來不敢說﹐今兒大膽說出來﹐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 ﹐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挨著。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纔得好呢。睡裏夢裏也忘不了你 !」
襲人聽了﹐驚疑不止﹐又是怕﹐又是急﹐又是臊﹔連忙推他道﹕「這是那裏的話?你 怎麼著了?還不快去嗎?」寶玉一時醒過來﹐方知是襲人﹔雖然羞的滿面紫漲﹐卻仍是獃 獃的﹐接了扇子﹐一句話也沒有﹐竟自走去。
這裏襲人見他去後﹐想他方纔之言﹐必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來﹐倒怕將來難免不才 之事﹐令人可驚可畏。卻是如何處治﹐方能免此醜禍?想到此間﹐也不覺呆呆的發起怔來 。
誰知寶釵卻從那邊走來﹐笑道﹕「大毒日頭地下﹐出什麼神呢?」襲人見問﹐忙笑說 道﹕「我纔見兩個雀兒打架﹐倒很有個玩意兒﹐就看住了。」寶釵道﹕「寶兄弟纔穿了衣 服﹐忙忙的那裏去了?我要叫住問他呢﹐只見他慌慌張張的走過去﹐竟像沒理會我的﹐所 以沒問。」襲人道﹕「老爺叫他出去的。」寶釵聽了﹐忙說道﹕「噯喲!這麼大熱的天﹐ 叫他做什麼?別是想起什麼來﹐生了氣﹐叫他出去教訓一場?」襲人笑道﹕「不是這個﹐ 想必有客要會。」寶釵笑道﹕「這個客也沒意思﹐這麼熱天﹐不在家裏涼快﹐跑什麼!」 襲人笑道﹕「你可說麼!」
寶釵因問﹕「雲丫頭在你們家作什麼呢?」襲人笑道﹕「纔說了一會子閑話﹐又瞧了 一會子我前兒粘的鞋幫子﹐明兒還求他做去!」寶釵聽見這話﹐便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 ﹐笑道﹕「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我近來看著雲姑娘的神情兒 ﹐風裏言﹑風裏語的﹐聽起來﹐在家裏一點兒做不得主。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 線上的人﹐差不多兒的東西都是他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他來了﹑他和我說話兒﹑ 見沒人在跟前﹑他就說家裏累的慌?我再問他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 ﹐口裏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看他的形景兒﹐自然從小沒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見他也不 覺的傷起心來。」
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道﹕「是了﹐怪道上月我求他打十根蝴蝶兒結子﹐過了那 些日子﹐纔打發人送來﹔還說﹕『這是粗打的﹐且在別處將就使罷﹔要勻淨的﹐等明兒來 住著﹐再好生打罷。』如今聽姑娘這話﹐想來我們求他﹐他不好推辭﹐不知他在家裏怎麼 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塗了﹐早知道是這樣﹐我也不該求他。」寶釵道﹕「上次他 告訴我﹐說在家裏做活做到三更天﹐要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兒﹐他家那些奶奶太太們﹐還 不受用呢。」
襲人道﹕「偏我們那個牛心的小爺﹐憑著小的大的活計﹐一概不要家裏這些活計上的 人做﹐我又弄不開這些。」寶釵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就是了。」襲人道﹕ 「那裏哄的過他?他纔是認得出來呢!說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罷了。」寶釵笑道﹕「你 不必忙﹐我替你做些就是了。」襲人笑道﹕「當真的?這可就是我的造化了!晚上我親自 送過來。」
一句話未了﹐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那裏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 投井死了!」襲人聽得﹐唬了一跳﹐忙問﹕「那個金釧兒?」那老婆子道﹕「那裏還有兩 個金釧兒呢?就是太太屋裏的。前兒不知為什麼攆他出去﹐在家裏哭天抹淚的﹐也都不理 會他﹐誰知找他不見了﹐纔有打水的人說﹕『那東南角上井裏打水﹐見一個尸首。』趕著 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他!他們家還只管亂著要救﹐那裏重用了呢?」寶釵道﹕「這也奇 了!」襲人聽說﹐點頭讚嘆﹐想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寶釵聽見這話﹐忙向王夫 人處來。這裏襲人自回去了。
寶釵來至王夫人房裏﹐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裏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便不好 提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問﹕「你打那裏來?」寶釵道﹕「打園裏來。」王夫人 道﹕「你打園裏來﹐可曾見你寶兄弟?」寶釵道﹕「纔倒看見他﹔穿著衣服出去了﹐不知 那裏去。」王夫人點頭嘆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 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 一時生氣﹐打了他兩下子﹐攆了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 ﹐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 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玩耍﹐失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 拘束慣貫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 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嘆道﹕「雖然如此﹐到底我心不安!」
寶釵笑道﹕「姨娘也不勞關心。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 了主僕之情了。」王夫人道﹕「纔剛我賞了五十兩銀子給他媽﹐原要還把你姐妹們的新衣 裳給他兩件裝裹﹐誰知可巧都沒有什麼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做生日的兩套。我想你 林妹妹那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他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他過生日﹐這會子又給 人去裝裹﹐豈不忌諱?因這麼著﹐我現叫裁縫趕著做一套給他。要是別的丫頭﹐賞他幾兩 銀子﹐也就完了。金釧兒雖是個ㄚ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孩兒差不多兒!」口裏說 著﹐不覺流下淚來。寶釵忙道﹕「姨娘這會子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兒倒做了兩套﹐拿來 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也相對。」王夫人道﹕「雖然 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道﹕「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一面說﹐一面起 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兩個人跟寶姑娘去。
一時寶釵取了衣服回來﹐只見寶玉在王夫人旁邊坐著垂淚。王夫人正纔說他﹐因見寶 釵來了﹐就掩住口不說了。寶釵見此景況﹐察言觀色﹐早知覺了七八分。於是將衣服交明 王夫人﹐王夫人便將金釧兒的母親叫來拿了去了。後事如何﹐下回分解。